谢灵运的研精静虑、苏东坡的动静之辩、王阳明的退藏于密、高濂的四时幽赏,均践行着自然栖居与静心养志的养生要旨。这对于古人是退隐,更是一种修身养性,对于身居浮躁、烦嚣、喧闹、污染、冷漠环境的都市人,是否一种康养旅居呢?
中国古代文人通常积累了丰富的养生知识与经验,将自然养生与居游体验结合在一起,遐栖幽遁于园林,以此疗愈身体、心灵等不同层面的疾患。考察谢灵运、苏东坡、王阳明、高濂4位古代文人在山居、丘园、岩栖、城傍4种不同境域中自然养生的生命过程,探索他们适应、改造环境的观念、策略与手段,凝练人与自然相处的智慧。其不同生命历程所反映的环境适应力是宝贵的风景园林财富,也可为风景园林化解与疗愈个体身心、社会文明之病态带来启迪。谢灵运在《山居赋》开篇归纳了4种居处境域:“古巢居穴处曰岩栖,栋宇居山曰山居,在林野曰丘园,在郊郭曰城傍,四者不同,可以理推。”又以“抱疾就闲,顺从性情,敢率所乐”的理念阐释卧疾山顶的历程。这4种模式可与谢灵运、苏东坡、王阳明、高濂的生命片段一一对应,其中适应与改造环境的观念及策略,或能为现代风景园林疗愈个体身心及社会、文明病态带来积极启迪。谢灵运选择“栋宇居山”进行自然养生之道的在地操练,认为唯有以筑构经营的方式隐居山林,方能使万物致善而无有拘滞,寒暑均和且饰朴相适。其任职期满后便“称疾去职”“栖清旷于山川”(图1)。仙山、净土的自然形象化作养生之志的底色,抱朴守真的思想导向对自然的探寻,空寂与向善之心则引向山居生活与自然运迈的同一,寄托着永生长存的愿想。审视谢灵运对其生命活动的总结——“研精静虑,贞观厥美”,便能理解他冲淡美物遂化、浮龄如借之伤怨的奥秘。在“贞观厥美”的指导思想下,山水充分展现了客观审美对象磅礴与精微兼备的形象,游望与经营相调合的山居行动化解了“弱质难恒,颓龄易丧”的伤叹。回顾人生逆旅,苏轼将3段他乡生活铭记于心:“问汝平生功业,黄州惠州儋州。”其各地居所均为与城邑繁华相距甚远的“林野”之地,这些逆境之下情非得已的选择,却见证了“丘园”化解郊野隐居之困苦的生存力量(图2)。在黄州寓居临皋亭,劳作与风景经营调和了闲居与饥馑的矛盾,治愈了内心与外物的对立,收获了“适然而已”的答案(图3)。在惠州寓居嘉佑寺,化解瘴雾与北风困苦的心路历程,使其在失落的情境中创造了治愈性的风景,自然外物则在心境影响下反哺身心。在儋州卜居桄榔林,园居活动与“和陶”的生命想象交织,将生命融入返璞归真的生存体验,亦将贫病涣然冰释于无限自然。王阳明于贵州龙场岩栖中求索本心(图4),其时古洞荒僻却颇得天然之妙“人力免结构,天巧谢雕凿”,是为“阳明小洞天”。豹隐、龙蛰使躯体得到庇护,而对内心的洗练、对天地之道的感悟,及其内心精神在居处环境营造中的抒发,令其“未尝一日之戚戚也”。考察王阳明“穴山麓之窝而读《易》”的经验,便能更好地理解他对天然山洞无法割舍的情感,而岩栖之隐的直接目的即“洗心而退藏于密”,从而穷理尽微、包容万物,将天地自然归向内心,以“视险若夷”的精神化解生死恐惧。超然物外,以本心为居所,无疑也是疗愈伤痛的处方。高濂在苏堤之北的居处并非林野、心远地偏之处,而是城郊。所著《遵生八笺》详细记录了在西湖风景中滋养身心的过程,其中的“四时调摄笺”与“起居安乐笺”从顺应四时的游赏活动组织到居处环境的布置,印证了“静观物我,认取性灵,放情宇宙之外,自足怀抱之中”的居游态度。高濂在其更早完成的《四时幽赏录》中曰:“若能高朗其怀,旷达其意,超尘脱俗,别具天眼,揽景会心,便得真趣(图5)。”于是心境旷朗、心悟躬行便能揽撷不可穷尽的“真境”,因时因地的幽赏活动何尝不是激发生命活力的良药?(明)高濂《四时幽赏录》中的野间三竹画(1667年跋写本)
谢灵运的研精静虑、苏东坡的动静之辩、王阳明的退藏于密、高濂的四时幽赏均践行着自然栖居与静心养志的养生要旨。从他们领悟自然之道的生命历程来看,培育个体的自然观念能为生命的延续贡献巨大力量。这些得以传承的环境适应力是民族性的,也是生命与自然合一的风景园林财富。